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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第3节

未绪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,早上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照出的样子、皮肤干巴巴的,眼睛红红地充血。嘴唇的颜色也很差,突然感觉好像老了十岁。

然而叶琉子渡过的这晚一定比未绪糟糕得多吧,被警察带走之后她到底睡在什么地方呢,未绪完全想象不到,不过‘留置所’这个名字听上去就给人一种又暗又冷满是灰尘的印象。

未绪和叶琉子租了一套两室户住在一起。走出自己的房间,她朝叶琉子的房间里窥探了一眼,迭着整齐的床上,原封不动保持着昨天的样子。

“真是难熬啊。”未绪对着叶琉子的床自言自语。

没食欲是当然的事情,她喝了杯橙汁就开始打扮起来。看了早报发现还没有刊登昨天的案件,随后打开了电视,播完关于政界的新闻之后,关于案件的事情简洁地报导了一下。“今后几天石神井署将对男性死者的身份展开详细的调查——”

未绪关了电视摇摇头,没关系的,叶琉子不会被定罪的,那个叫加贺的刑警说了,正常情况下没问题的。

然而是“在正常情况下”……未绪对这句话仍旧无法释然。

打扮完正准备出门的时候,门铃响了起来,从猫眼探去看到太田和加贺站在门外。未绪打开了门。

这两个刑警要求想看一看叶琉子的房间,未绪也不好拒绝,就把两人带进了屋子。问到自己应该如何是好的时候,

“您能在这儿待一会儿吗,我们还有一些要向你请教的事情。”太田回答。

走进叶琉子的房间,刑警们从收纳柜和梳妆台的抽屉开始一点一点调查起来,他们好像对快照一类的东西很感兴趣。

“你们怀疑叶琉子可能和那个男人认识吗?”

未绪站在房间门口望着正搜索的刑警问道。

“对一切事物持怀疑态度可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哦。”

“也就是说你们怀疑叶琉子是故意杀了那个人的咯……”

未绪这么说着,原本蹲着翻找相册的加贺站了起来。

“通信簿有吗?”

“地址簿的话电话旁边就有。”

然后他迅速扫视着屋内,找到电话之后立刻大步走了过去。拿起放在电话旁的地址簿哗啦哗啦翻起来。

“这个借我们用一下,今天之内就会还给你。”

“你们就算这么查,叶琉子和那个男人也一点关系没有,我不是说了吗,我不认识那个男人。我不认识的话,叶琉子也肯定不会认识的。”

未绪走到加贺面前仰视着他,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。

凝望着她的眼睛,加贺静静地回答。

“我相信你。”

“但是光相信的话是不行的,要证明是正当防卫,就必须找出所有的疑点并一一加以排除,这点请你了解。”

然后他两手分别搭在未绪的双肩上点了点头。

太田和加贺把叶琉子所有的持有物无一遗漏地进行了检查,书、杂志、录像带、高中毕业相册、烹饪手册、信还有贺年卡——所有想得到的东西。未绪又带他们看了自己的房间,最后,他们终于相信这个房间里和那个男人有关的物品一样都没有。

不过他们发现了有几张其它男人的照片,这个男人独自拍的照也有,和叶琉子一起照的也有,甚至在芭蕾舞团的成员间的合照上都有他。

“这个人是谁?”太田问。

“我们芭蕾舞团的演员。”

未绪说了这个人的名字。

“和齐藤是什么关系呢?”

加贺问道,不过未绪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。

“你什么都没问她吗?”

“叶琉子口中从没提起过他们之间的事情,当然我也会有自己的猜测。”

加贺点点头,把这张照片也放进自己的包里。

摆脱了刑警到达舞团的时候,已经临近中午了,大楼附近还是有警察的身影。门口有几个凑热闹的人,未绪走进去的时候他们还目不转睛盯着她看。

事务所还是禁止闲人进入,顺着往里走到练习室,往里张望的时候,柳生讲介走了过来并向她招了招手,未绪也挥手致意。在刑警搜查叶琉子房间的时候,未绪通过电话说明了上课可能要晚到一会儿。

在更衣室换完衣服,未绪走进练习室。做了做热身运动后,柳生走到她身边,额头上闪着汗水,脸颊红红的。然而表情僵硬,这点和平时不同。

“今天早上,我去了石神井警署。”他说。

“警署?”

“我想去见一见叶琉子,我对传达室的人说我是芭蕾舞团的成员。”

“后来呢?”

“走出一个板着臭脸的警察,说了一大堆废话,他到底要说什么我听不懂,不过意思差不多就是现在不能见她。”

“这样啊……”

目前情况下这些警察是把叶琉子当杀人嫌疑犯逮捕的,所以即使我们亲自前往警局,也不太可能和叶琉子轻易见上面。

“嗯,在意料之中呢。”

柳生重新结上头上系着的印花大手帕,问道:“昨天晚上够呛吧?”

“真够呛呢。”

未绪如实回答。

“我真是想快点赶过来,但尾田老师却叫我们绝对不要来。”

“你还好没来,来了也见不到叶琉子的。”

未绪做着拉伸动作回答道。

“你的意思是反而会很焦急吧?对了,那个怎么样了,警察相信是正当防卫吗?”

“不知道,他们不相信就糟糕了。”

柳生挠了挠手帕上部的头顶,右手握拳击打了一下左手手掌。

“别担心了,我们应该还是可以做些什么的吧?”

“今天早上警察来了我家,还拿着你的照片呢。”

“警察拿着我的照片?”

那用拇指指了指自己,慢慢地点点头,“好,这样的话他们就会来调查我了,到时候说不定会掌握点情报呢。”

他正自言自语的时候,响起了尾田的喊声:“小子!该你啦!”

高柳芭蕾舞团一周后将面临公演,表演的是柴科夫斯基作曲的“沉睡森林里的美女”。高柳团在舞台上表演这个舞剧还是第一次,所以连夜奋战排练。

这个作品是根据查尔斯佩罗的童话改编而成的,主要故事情节为:受到邪恶妖怪的诅咒而昏迷不醒的奥罗拉公主在沉睡了百年后,被一个王子借助紫丁香精灵的力量而唤醒了。其中会在观众面前相继展现:庆祝奥罗拉公主出生时妖怪们的翩翩起舞、16岁生日那天奥罗拉公主的独舞、以及奥罗拉公主和迪吉瑞王子的结婚仪式等绚烂多姿的场面。尤其在第三幕里,佩罗童话中的人气王“红头巾狼”、“穿长靴的猫”、奥诺瓦夫人的童话中的“蓝鸟和弗洛丽娅公主”都会一一登场亮相,其阵容的豪华将场面推向高潮。

未绪将要扮演的是第一幕中出场的6个妖怪中的一个,还有第三幕的弗洛丽娅公主。

作为舞团来讲当然想把这次公演举办成功,而未绪也期望着把这个角色演活,对于现在的她而言,这次公演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她的全部。

在尾田的指导下,演员们纷纷跳了起来,而且所有人并非只关心自己部分,每一个人在跳的时候,全体都会倾注上热切的目光。虽说离一位成员被逮捕才过了一天,但一切都没有变化。

排练到了几人一组跳起华尔兹的场面的时候,尾田那敏锐的目光挨个儿投向每一个舞姿,并不断严厉指出其不足。

现在跳着舞的人中出现了森井靖子的身影。尾田对她的舞蹈默默注视了几秒后,指出了边上一个年轻演员的脚步位置,而并未对靖子做出任何评论。

森井靖子是比未绪大三岁的前辈,但她的低调却令人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年长,对谁她都非常谦虚。她有着高超的舞蹈技术,虽然许多地方都很值得未绪她们学习,但她的致命缺点是一到关键时候会掉链子。在舞蹈演员里有一些人在练习的时候跳得非常好,到演出时候却发挥不出来,而另一些人在练习场不是很起眼,但到正式演出的时候却会发挥得令人刮目相看,森井靖子是前一种情况的典范。

然而她倾注在芭蕾上的热情却一直不会消退。她以前的体形是属于丰满一类的,而现在却颧骨突出,瘦到了惊人的地步。虽然本人矢口否认,但大家私下里都谣传她为了跳舞曾狠命地减肥。

“未绪,来了啊,昨晚真是对不起了。”

靖子跳完以后,跑到未绪边上跟她道歉。

“为什么要对不起啊?”

“因为我没能来,发生那么重大的事儿,却让你一个人承担……,我真是担心的不得了,老师却叫我千万别来……”

“那种事儿别放在心上,我也没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。”

未绪摆摆手。

“是吗,被你这么一说我心里稍微好受点了。”

说着,靖子满脸歉意地眉头紧锁,“不过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联系我哦,我一定会立刻跑过来的。”

好的,未绪回答。

靖子好像还想要说什么的样子,然而目光停留到远处后,整个人便僵住不动了。未绪也朝着那个方向看去,高柳亚希子正向着练习室中央走来。不光是靖子,其它的成员也一动不动地望着她,亚希子当然演的是主角奥罗拉公主。

亚希子做好了准备姿势,直到磁带的音乐放出来为止,全场都是一片寂静,未绪咽了咽口水后,感到瞬间发生了变化。美丽的相貌,日本人罕有的身材确实是亚希子最大的武器。但是,在她身上除了这些,还闪烁着更耀眼的东西。

音乐播放着,她的手脚开始舞动起来,标准、而又优雅。连指尖末端的微小神经元都被细致入微的表现力所带动,被生机勃勃的动作所征服。

赢不了这个人,永远地——已经无数次确信,每天都是如此。

未绪曾问过亚希子,表现力的源头究竟是什么。当然,她没用 “源头”这么夸张的词语,不过问的主题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。

“什么都不是。”

少许考虑了一会儿,亚希子回答,带着她少有的生硬的口吻。

“什么都不是?”

未绪惊讶地问道。

“是的,什么都不是哦,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坚持,一直是空空一片。”

“但我一直被亚希子的舞蹈所感动啊。”

谢谢你,她说道,但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愉悦之色。

“确实之前一直是做得很好,但今后会如何我不知道。”

“为什么呢?”

“因为我空空如也啊。”她说,“或许会有一天我什么都表现不出来了。即使这一天立刻来临都不足为奇。不对——”

她摇了摇头,用异常阴暗的声音说道,“或许,现在已经是如此了,我确信已经表达出来的东西,很大一部分只是看上去表达出来了而已。”

露出左思右想的表情后,亚希子对未绪扑哧一下笑了。“你肯定不会想听到这种回答吧,我应该说些更实际的话才对呢。”

“不,我学习到了很多。”未绪微笑作答。

亚希子在国际上也能称得上是一个优秀的舞者,这一点,有几件事情为证。她曾在国际芭蕾竞赛中获过奖,而且也被提名为世界舞者并参与了共同演出。

不过未绪对亚希子最为尊敬的一点是,她对待芭蕾的态度。她的芭蕾课程密度比谁都高,时间比谁都长,而且设定的目标比谁都要高。如果能够持续刻苦努力也算得上是一种才能的话,那么亚希子无疑是个天才了。

但亚希子不喜欢“尊敬”这个词语,她感到自己不能胜任这样的称谓。

“不过我真的觉得你值得尊敬,你为了芭蕾而牺牲了自己的一切。”

有几次讨论到这个话题的时候,未绪随意地说道。她觉得那是心里一直认为的事,所以就脱口而出了。

“为什么呢?”

亚希子的脸色阴沉下来,“你这个理论到底从何而来?”

这时未绪有些胡涂了,好像自己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,但是又不知道自己用词哪里错了。

“正如你说的,我确实是牺牲了很多。”

亚希子用干巴巴的声音说道。“但为什么这样就值得尊敬了呢?和牺牲的多少根本没有关系不是吗?如果有一个人她和我身姿容貌完全相同,也可以和我跳到同样的程度,而且她几乎没有做出过任何牺牲,你不觉得这样的人才更伟大吗?”

“不是这样的!”

未绪拼命整理着混乱的思绪,“为了芭蕾再大的牺牲都可以做到,这种信念正是我所憧憬的。”

随即亚希子看了看未绪的脸,露出了笑容,只是夹杂了些凄凉。

“牺牲点什么根本不是大不了的事情,先割、再舍、然后结束。只有彻底放弃后才可以逃进芭蕾的世界里。”

未绪一声不吭地低着头,亚希子把手搭在她肩上,“不过我还是很理解你的心情,谢谢你。”

我尊敬你,未绪说。你真烦人,亚希子总算开朗地笑出来了。

“不是这么跳的!”

尾田康成拍了拍手,把未绪从回想中醒来,亚希子停下了舞蹈,音乐也停止了。

“不是这样跳的吧,你要我说多少次啊?”

她开始重新审视手脚的动作,永不满足于此,仿佛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。